第32章 山继承人

吾心大悦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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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冷场

    沐慈的脸色平静到荒芜,继续按自己的步调做健体术,不时变化的动作,缓慢却行云流水,赏心悦目。

    动作做完,沐慈已经一身的冷汗,很痛,却有舒展轻松,还活着的感觉。

    和顺取了棉巾,沐慈自己擦了汗,脸色很白,却还记挂着问和顺:“今天的邸报呢?”

    和顺取了,手熟地将邸报直接呈给了天授帝。

    天授帝感觉自己心力交瘁,摆摆手交给朝阳。上面的信息,虽然是他下发的,但他也实在不愿意再念一遍。

    朝阳接过邸报,很懂业务,自动转成大白话,念给了沐慈听。天授帝下意识观察沐慈的表情,见他不论听到封王还是申饬太子的消息,都无悲无喜,似乎听到的不过是平常信息。

    看样子,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,不放心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的确,沐慈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?即便是生死大关也经历了,已经少有什么能触动他的情绪。再说,不过是申饬而已,还没到最后的输赢,沐慈也不想知道天授帝到底有什么打算。

    他针对邸报上一则在春季种下种粮,缺粮的当口,敦促各地平抑粮价的讯息。问询了皇帝:“平抑粮价就是一道政令吗,还有没有别的具体措施?”

    还真就如他自己所言,不懂的就直接问皇帝,而非暗搓搓收买人心,向人打探……反正最后天授帝都会知道。沐慈五感敏锐,早就发现了暗中隐藏的许多道气息,应该是这个皇帝派来监控他的。

    与其暗中行事惹人生疑——这个皇帝本就多疑,倒不如光明正大。再说,就沐慈本身而言,凭智商就可以在不动声色间搜集、整合他需要的信息,压倒性碾压,根本无需行那魍魉手段。

    这么坦然直白,略有涉政的问题,让朝阳郡主暗暗为沐慈提了心。要知道经历了三十年前的“五王之乱”,未免子孙也重蹈覆辙,天授帝出了让太子涉政,其他儿子都没让接触过政务的,问一句都是犯忌讳,要被天授帝教训的。

    天授帝听了也是一愣,帝王对政治只有更敏感的,看向沐慈的目光带着审视。却见沐慈神色平淡,目光明澈,只是单纯的“我不懂,所以问”的坦然。

    天授帝果然放下心防,十分大度地回答:“各郡县都设有常平仓,丰年高价收购粮食以备不虞,荒年再低价抛售储粮以压低粮价。”

    “能保证各地常平仓都发挥功用吗?”

    “应该能,每年春耕后,朕会派出巡查御史,汇报各地情况。”天授帝道,而且各地的夜行卫也不是吃素的。

    “除了平抑粮价,常平仓还有助于灾年赈济,战时充作军粮,对吗?”沐慈道。

    天授帝点头:“的确如此。”

    沐慈道:“是个不错的政策。”之后便不再问,继续听朝阳郡主念邸报,遇到不懂的也立即开口问天授帝,从不知道什么忌讳,坦然地反让天授帝放了心。

    更有些在朝阳和天授帝眼里都是常识性的东西,沐慈也不懂。天授帝知道是缺失了十六年的教育造成的,又为在没人教的情况下小儿子也有如此灵秀感到骄傲,更多是愧疚心疼,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态度堪称温和,让朝阳郡主都有些侧目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最后,朝阳陪沐慈和皇帝陛下一起用午膳。

    “不喝药”事件能看出沐慈的胆大和坦白,他直接对天授帝说:“我不要和你一起用膳,御膳不好吃。”

    朝阳暗暗点赞:说得好,这是所有参加宫宴,吃过御膳的人共同的心声。端过来都冷了,外表看着漂亮,可口味根本就不对,基本都属于“看碟”。天下闻名的皇家御膳,还不如普通世家吃得好。

    不过她有点担心这么诚实的沐慈会不会惹恼天授帝啊?

    天授帝居然都不生气,好像很高兴孩子无理取闹一样,笑眯眯说:“父皇让人在重华宫小厨房做,是热的。”

    “热的也不好吃,我想吃炒菜。”沐慈这几天要么喝点粥,要么尝两口蒸煮的东西,嘴里淡出了鸟,肚子也好饿,无比想念炒菜。

    他是不会委屈自己的……或者说,于味蕾上,是不怎么都不肯委屈的。

    但大幸朝根本没炒菜,之前只偶尔有人用韭菜炒过鸡蛋,但由于还没有开始种植油菜,油产量不丰,百姓也少有余粮养猪,所以民间一年都难得吃上几回油,自然还没有出现炒菜。

    天授帝是见多识广的,知道啥叫炒菜,立即叫御膳司的人进来,问什么人做过。

    “回陛下,小人秦山,曾做过几道炒菜。”立即有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出列,胖乎乎圆滚滚的身材,是个做厨师的专业体格。

    天授帝纵容地看向沐慈:“九郎想吃什么炒菜?”

    沐慈指示秦山:“所有的菜色都试着炒一炒,用一口薄胎铁锅,倒上油,将油烧得热热的,先入荤,再入素,进行翻炒,加入盐椒蒜姜末调味,最后浇上浓浓的鸡汁提鲜。”

    秦山点头,双眼晶亮。

    沐慈又说:“素炒用猪油,豆油;荤菜可用茶籽油,但不要用羊油,膻气重。”

    宫里各种油还是有的,秦山去小厨房折腾……很快呈上新做出的炒菜,虽然没有后世大酒店做的色香味俱全,却热气腾腾的,比蒸煮的冷掉了的御膳好吃多了。

    沐慈的嘴巴挑剔,对着面前的菜色,逐一指点了秦山掌握火候和技巧,让他再去炒,一直炒了好几次,午膳快要变成下午膳,才勉强几样还能入口。沐慈才吃了一些,并不多,可总算没有继续饿肚子。

    天授帝和朝阳吃得很新鲜。

    朝阳赞问:“阿慈,你很厉害,炒菜都会,谁教的啊?”

    天授帝也用探究的目光看向沐慈,他早有点怀疑了——小九郎太聪明,简直有些妖孽。

    沐慈不动声色,看向朝阳时,目光才略微柔软:“姐姐,你想听我编个谎,给你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吗?”

    朝阳听这语气,才知道自己大概又问错了问题,太不应该。

    沐慈并不介意,视线又平平对准天授帝,幽深目光凝结成冰,一片冷寂,一字一字清晰道:“我不屑于编谎,也不会对任何人走出解释。”

    沐慈的语气很平缓,却有不容置疑的力量,就好像翻江倒海于他不过是翻掌之间,沧海桑田于他不过是白驹过隙,一切尽在掌控,一切却又渺如微尘。

    所以……

    他说:

    “有些事,我做了有做的道理,不做也有不做的道理,不需要给谁一个交代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不要发问,也不需要知道太多!”

    朝阳双目圆睁,很努力才压下心底的惊疑,幼时的阿慈只是个聪明一点的娃娃,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他变得如此强硬,有了这等威势?

    天授帝的面色不变,但内心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你们不要发问,也不需要知道太多!=天机不可泄露?

    难道!那紫毛老道说九郎是天龙下凡……都是真的?所以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冷宫皇子,不知道许多常识性的东西……都属于凡间。却知道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……也许都属于上界。

    每天九郎除了做健体术,还会花很长时间静坐修炼(冥想)。

    所以,在面对他这个人间帝王时,一点都不曾畏惧,甚至说出“无需给谁一个交代”这种强硬至极的话,有毫不逊色于他的强大气势。

    他身为皇帝,威势深重,最能看出面前的人是真正强大,还是强装镇定。沐慈显然是前者,已经到了无需色戾声疾来武装自己,只轻描淡写的一眼,平淡坦然的一语,就足以震慑众人。

    这种坦然无惧,淡定从容的姿态,这种轻轻的一个眼神,一句话就让人无法忤逆的气势,必须是一个人身处上位多年,手握权柄,生杀予夺,拥有真正强大的能够顷刻间翻云覆雨的力量,才能培养出来的。

    绝不是冷宫可养成。

    而且,这种强大气势,从不是无根的,是需要支撑的底气的。

    九郎的底气,是他的头脑?还是因为他本不是个凡人?

    天授帝一瞬间涌上一股杀意。

    皇权是至高无上的,此时他的绝对领域——皇权,被“怪力乱神的天龙”挑战了,天授帝无法克制自己“清除掉一切对皇权的威胁”的本能。

    沐慈……不,他不是龙,他如今是*凡胎,很脆弱。

    “你想杀我!”沐慈说,他聪明又极其敏锐,少有人的想法能瞒过他,更因上辈子也过了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日子,对杀意更加敏感。不过沐慈能理解,一山都不容二虎,更何况容下两条“龙”。那紫毛老道的天龙说法,不知是害他还是帮他?

    天授帝被沐慈的敏锐震了一下,他看向沐慈,直直撞进了那一双美到妖异,却无光无尘,剔透沉凝,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。

    这双眼的眼角微挑,天生含有三分婉转的风流,七分惊心动魄的艳丽,可却从来都冷冷淡淡,红尘不侵。那双瞳极黑极深,犹如潭底有一个神秘的黑色空间,将一切汹涌都藏在了至深处,无论谁好奇地望进去,都无法看出一丝端倪,反而自己沉沦其中,无法解脱。

    此刻,这双拥有一种魔性力量的眼睛,平静与天授帝对视,在那庞大的杀意和皇者的威势面前,不落下风,没有丝毫闪避,气息也没有丝毫紊乱。

    天授帝越看越可疑,这不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该有的单纯、灵动的眼睛;这不是一个备受折磨的少年该有的悲伤、绝望的眼睛。

    更像一个经历千万年时光旅程的智者,拥有囊括宇宙天地奥秘的智慧,所以对这一隅一地的风云变迁视若等闲。又似汇集天地灵气产生的妖物,拥有魅惑人心的外表和可怖的力量,却敛藏气息,不动声□□|惑于人,静待时机致命一击。

    天授帝杀意更盛。

    他是智者?还是妖孽?

    朝阳被天授帝的杀意激得简直心惊肉跳,不理解自己随口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引发一场“血案”,努力“呵呵”一声,意有所指劝道:“阿慈,皇伯父是你的亲生父亲(重音),不会伤害你的。你别总和皇伯父犟着来。”

    提到一句“亲生父亲”,天授帝的杀意顿时锐减……

    沐慈却浑不在意,道:“姐姐,别担心,我无所谓的。若不能顺心而活,现在死了,倒也不错。”沐慈从不想死,能活下去谁都会活着,但沐慈早已看淡生死,不会强求,更不会为了活着,违背自己的心意。

    上辈子的沐慈,脑域进化灵术突破,心智早过了开悟、空明的境界,不会囿于外物外因。且按自然规律,他本就是个苍老的亡魂,如今多活一世,更不必执念,所以沐慈一直平心静气,清润的嗓音似春日流水般和缓,神色更是坦然旷达,衬得他那张本就不平凡的面孔,更有几分飘渺离尘的味道。

    是了,这少年是如此灵透毓秀,圣洁清华,流落在这红尘浊世本就是一种委屈,如今能得解脱,便会放下一切,欣然而往。

    是他辜负了这孩子太多太多,让这孩子生来只感受过苦痛折辱,从而封闭了内心,不再把任何人,任何事放在心上,对这尘世也从未有过一丝留恋。

   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这孩子不将自己放在眼里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伤害了这天地的灵物,我一定会受天道清算的,天授帝心想。

    天授帝更想到……

    即使他不肯面对,也必须承认——他老了,快死了。

    他原先的继承人,太子的资质从未令他满意过,现在更是陷入疯狂,居心叵测。

    他急迫地需要一个继承人,这时候,有一个天龙下凡的儿子,拥妖孽的头脑,不属于这个世间的非凡见识,强大的气势,不是更完美吗?

    天授帝心头巨震。他最终发现——不是沐慈不舍得死,其实是他自己,不舍得让沐慈去死。这个孩子,不管是什么来历,终归是他最爱的女人给他孕育的骨血。这孩子更是天龙下凡,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好的礼物。

    他有什么资格忌惮?

    我应该留下他,培养他,补……不,不是补偿,而该……疼爱他的。

    天授帝看向沐慈的眼光,慢慢的,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。